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二学位学位论文
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琢,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词中纳兰以狂生自许,俨然一派任侠之风,又“念念以来生相订交,情至此,非金石所能比坚。顾贞观论纳兰词云:“骚雅之作,怨而能善,惟其情之所钟为独多也。”⑦“情之所钟为独多”,这正是纳兰词“往而不返”的至情之美。
(二)独抒性灵,词人之词
纳兰词的盛行,在于他独特的艺术气质。与朱彝尊、陈维秘等同时代词人相比,他的词以浅为美,即以浅为深,既富于直觉的美感,又耐得住反复吟哦。晚清谭献谓:“阮亭、葆扮一流,为才人之词;惟三家(纳兰容若、项莲生、蒋鹿潭)是词人之词。”⑧从词的抒情特质看,无疑“词人之词”是最当行本色的。谭献以“词人之词”归之于纳兰,实在是搔到了纳兰词的痒处。况周颐云:“真字是词骨。”又云:“(纳兰) 其所为词,纯任性灵,纤尘不染。”⑨王国维云:“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⑩“真”与“自然”构成了纳兰之“词心”,有此词心然后才能“纯任性灵,纤尘不染”。正如黄天骥先生所说的那样:“表现其‘自然之情’,是纳兰容若创作的立足点,正因如此,尽管他有时文心周折婉曲,立意新颖精巧,但人们依然感受到他感情的真朴,依然能够透过绮丽的衣装,看到诗人跳动着的赤子之心。纳兰词独抒性灵,与他的个性、气质实有很大关系。
(三)刚健入词
纳兰容若是一个具有独特风格的词人,他的词风接近李后主、晏几道、秦观一路,但又并非艺术的翻版。诚如他在《禄水亭杂识》中所说:“诗之学古,如孩提不能无乳姆也。必自立而后成诗,犹之能自立而后成人也。明之学老杜,学盛唐者,皆一生在乳姆胸前过日。”纳兰论诗既主张师承古人,又强调独创,有自己的面目。他的词在追步南唐北宋之外,又创别一境界。纳兰不同于“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李后主。作为宫廷侍卫,他常常随侍康熙帝巡视边塞、江南,江山风物开阔了他的眼界和心胸。纳兰词得“江山之助”,风格倏然而兼刚健之风,适如“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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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名家词·通志堂词序》,3页 清 谭献,《复堂词话》 ⑨
《蕙风词话》卷一,卷五 ⑩
王国维,《人间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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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疏荡,颇有奇气。”
纳兰词中的边塞之作亦“颇有奇气”。如《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耻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如梦令》:“万帐育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王国维《人间词话》:“‘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长河落日圆’,此中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育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差近之。”以“千古壮观”评价纳兰“塞上之作”,可谓识力殊胜。纳兰词集中又有射猎之作,颇有几分粗犷。《风流子》词云:“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地树骚骚。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忆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凋。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风作别,划地无聊。算功名何似,等闲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斜阳影里,倚马挥毫。”此词虽不及东坡《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气干云,但也较有风骨,读来令人奋袂。
纳兰词中亦间有咏史之作,风格苍凉慷慨。如《蝶恋花》:“今古山河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幽怨从前何处诉?铁马金戈,青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然而,纳兰主要是一个婉约词人,他的性情偏于阴柔,豪宕只是他小小的侧面。我们读他的塞上之作,尽管有“夜深千帐灯”、“星影摇摇欲坠”的壮观景象,但最后还是归结于“耻碎乡心梦不成”、“解道醒来无味”的凄惋。冯统《清初婉约词人纳兰性德》一文讲得好:“词人有不少作品是在出巡途中写的,江南塞外的大好河山,固然生发了词人的浩然之思,给他的作品渗入了几分雄浑阔大的气象,但却不能根本改变词人的心性和气质。”总之,我们在看到纳兰词别一境界的同时,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主要是一个当行本色的婉约词人,他的词艺术上美在于柔婉自然,用情深至。
二、纳兰词风格的转变及其成因
纳兰早期词集取名《侧帽词》,刻于康熙十五年(纳兰22岁)前。“侧帽”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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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于晏几道《清平乐》词“侧帽风前花满路”句。按“侧帽”一典出自《北史触孤信传》:“信在秦州,尝因猎,日暮,驰马入城,其帽微侧,话旦而吏人有戴帽者,咸慕信而侧帽焉。”可见“侧帽”是一种潇洒不羁的名士风度。纳兰以“侧帽”名词,给人的感觉正是一个风流惆镜、裘马轻狂的乌衣公子。读他早年的《侧帽词》,虽有淡淡的哀愁,却不乏空灵洒脱之致。如《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钗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情,转过回廊叩玉钗。”纳兰17岁与卢氏结为伉俪,鹅蝶情深。纳兰沉浸在爱河之中,曾写过《四时无题诗》16首记其幸福情状。 “转忆当年,消受尽、皓腕红英,嫣然一顾。”纳兰与卢氏在一起的三年,确实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然而,彩云易散,好景难驻,纳兰23岁那年春天,卢氏病逝,将无尽的悲伤留给了他。纳兰对妻子深沉的爱恋引发出绵绵的怅惘,这种怅惘又渐渐销蚀了他生命的活力。纳兰以31岁的英年而早逝,实源于这巨大的丧妻之痛。正如李慈铭所说纳兰“以承平贵公子,而憔悴忧伤,常若不可终日,虽性情有独至,亦年命不永之微也”。11他有一颗敏锐善感的心,当人生悲剧降临时,便会从心底里迸出“我是人间惆怅客”的沉重太息。
此外,纳兰虽是康熙近臣,备受恩宠,但他骨子里是一个崇尚自由,笃于欢爱的文人,他淡薄名利,“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对官场烦杂的事务及循规蹈矩的生活,有一种说不出的厌倦之情。他的《踏莎行》词云:“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谁知道。”他在给友人严绳孙的一封信中说:“弟比来从事鞍马间,益宽疲顿。发已种种,而执受如昔,从前壮志,都已霎飞。昔人云:‘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此言大是。弟是以甚慕魏公子之饮醇酒近妇人也。··?吾等但得为饱暖闲人,又何必复萌宦情耶?’’况且,官场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在这种险恶的空气下,纳兰“惴惴有临履之忧”。他隐隐体察到无法把握自身命运的无奈。纳兰早期受儒家思想熏陶甚深,曾编订过卷峡浩繁的《通志堂经解》。然而在惨淡的现实面前,儒家的经世之志亦无法挽救其嗒丧之心境。于是超脱尘世的释道思想便趁机侵入他的灵府。
康熙十七年,即纳兰24岁那年,《饮水词》刊行于世。纳兰词集由“侧帽”到“饮水”的改变,可以看出他心情的转变。一面是丧妻之痛,一面是仕途的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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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缦堂日记》,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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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两者的交织使他饱尝“冷暖”,转而寻求尘世的解脱。纳兰自号为楞伽山人便清楚地流露出对佛门的饭依。梁佩兰在给他的挽诗中说:“佛说楞伽好,年来自署名。几曾忘夙慧,早已悟他生。”确能道出纳兰的个中心情。纳兰在赋悼亡以后的作品中,一再阐发释道思想。如《雨雾赋》:“有往必有复,有戚必有怡;观初晴于积雨,乐天命而奚疑?’’又云:“观我生之消息,任天命之卷舒。”颇似陶潜《归去来辞》“寓形宇内复几时,易不委心任去留”的意蕴。《野鹤吟赠友》:“鹤生本自野,终岁不见人。朝饮碧溪水,暮宿沧江滨。忽然被蹭缴,翘首盼青云。仆亦本狂士,富贵鸿毛轻。欲隐道无由,蟠然逐华缨。动止类循墙,敢身避高名。怜君是知己,习欲苦不更。安得从君去,心同流水清。”诗中以野鹤自喻,归隐入道、逍遥林下之意溢于言表。纳兰的佛道思想表现在词里则创设了一种空虚寂灭的境界。如《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空山梵叹静,水月影俱沉。悠然一水人外,都不许尘侵。岁晚忆曾游处,犹记半竿斜照,一抹映疏林。绝顶茅庵里,老钠正孤吟。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此生著几两屐,谁识卧游心。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投替。布袜青鞋约,但向画图寻。”这首词禅思、道心浑然无间。“空山梵叹,老钠孤吟”是禅境,“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投替”乃入道之意。纳兰心事佛道兼寓,似乎真成尘外之客。
从《侧帽词》到《饮水词》,实际上概括了纳兰的心灵历程,从早年的风神俊朗到后期的虚无超脱。纳兰容若沉浸于佛道中,是不是真的解脱了呢?看起来好像解脱了,其实并非如此。佛道思想只能给他受伤的心灵带来些许安慰,而绝不可能修然于红尘之外。他的性情依然那么痴迷执着。他的一首《忆江南》道出了他幻灭之后依旧无法忘情的心境:“臼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桑。情在不能醒。”经历了人生的风雨,依然“不能醒”,只因为那“往而不返”的痴情。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纳兰容若的词,在题材内容方面,既有传统的继承,
又有带有时代特点的新的开拓。他并没有写所谓垂大题材,没有诗史式的巨作,但却从一个测面,一个角度,一定程度地反映了清代初年的社会生活,他的鄙履仕宦生活和同情有才华的汉族知识分子的遭遇的诗词。在词的艺上,他上承唐宋,振衰起微,开创了清代新的词风,对清代词学的繁荣起一了重大推动作用,特别是在令词的写作上,他所达到的艺术水平,是完全可以和词坛大家李后主、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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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媲美的,而且在风格、意境、语言艺术的运用方面又有自己独特的贡献。纳兰容若的才华和命运同李贺有某些相似之处。如果说李贺是中国诗史上的一位才华横溢的杰出诗人的话,那么,可以肯定地说,纳兰容若也是中国词史上的一位才华横溢的杰出词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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