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我刚刚看了这边美术馆同学的作品展,现在看展览都会被一堆人围着,几乎成了一个社交场合。我很难告诉你看哪个展览哪张画吸引我,如果我一个人,就会好一点,这个情况什么时候会有呢,就是我去国外参观美术馆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一张好的画它会把你勾过去,我进过一个展厅满墙都是画,维米尔的画,委拉斯贵兹的画,你刚进展厅方位还没弄清,其实那幅画已经被你注意了,很奇怪的一件事情,不是你在发生作用而是那幅画在发生作用。它实在是太好了,旁边的画就“没有了”。就像见一群人一样,人群里面总有一两张脸被你最先看到,不是你的眼睛特别快而是他真的有特点。一个人在看东西的时候是被很多符号所提醒的。对于刚才的画展,我想说的是在这么多的画中间一下子勾住别人,能做到这点就算是画的好。但怎么能做到呢,我不知道,是太多因素构成的。此外色彩,技巧也是原因,但最终的原因是无法解释的。看过梅兰芳唱戏的人都说,只要他一出来就扛不住,他就是好。他唱过的段子很多人都唱过,都不比他差甚至超越他,可是听老人说他一出来就有仙气,我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交流者三:还有一个问题是,在您的《纽约琐记》中写过一个人物叫奥尔,一个油画家,我对他印象特别的深,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的会想起他,我想知道你后来见过他吗?他后来的命运和他的画又是怎样?
陈丹青:你如果看过我再版的《纽约琐记》,前面新加的序言就提到他,是2007年大概还是2006年,我记不清了,我知道他很艰难,三个孩子和太太都要他来养,而且他基本上没有画廊,要领救济金,但我知道他一定还在画。我1997年写的这篇文章,2006年又见到他中间隔了9年了已经。我们在地铁偶遇,他立刻就叫我“陈”,这个声音9年没听见了,我立刻知道是他,于是我们马上就抱在一起。“陈,你究竟到哪里去了,我在纽约再也没有朋友了。”在纽约像他那样画古典写实的人很少很少。美国画家们都是单干,不像中国这么多机构,所以他还呆在我住的那个区,换了一个好点的房子。于是我们在地铁见面,他手上果然还拿着画,就像我刚认识时候的样子,一下地铁立刻把画靠在那里让我看。后来我读到梵高也是这个样子,他一个人在乡下画画收工回来,毕沙罗经过那个地方,在路上遇到了他立刻就把画靠在树下给他看。所有画家的本能就是这样---你看看我最近画的画,他就是那个样子。我在中国不太能遇到这样的画家,尤其是已经成名的画家。我又和他恢复联系,我去他家看他,他的画大大的进步了,依然在为教堂画大幅的宗教绘画。他的孩子们也长大了,记得我最后一次在美国见他时他孩子刚出生,现在孩子都十七岁了,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美法之间的混血,剃着男孩的头发。大儿子已经当兵了......他比我小一轮今年四十七岁,我们认识正正三十年。
交流者四:就您刚才所说的,在看到一幅好画时,更多的是处于感性层面的判断,会被直接吸引过去。但是从我所学习到的理论上来讲,对于一个艺术作品做出一个比较客观的判断,不仅仅只依靠感性层面。我可能要把它放进艺术史的语境当中去比较然后做出价值判断。请问,这二个判断方法之间会不会有一个矛盾,如何来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