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了“唯物---唯心”之传统对立判决和扬弃,马克思的新世界观仍然称为“唯物主义”,马克思自己称为“新唯物主义”(见《提纲》第十条)。“新唯物
主义”新在哪里呢?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正是马克思在《提纲》中的这十一条论纲的主题。
费尔巴哈称自己的哲学是“新哲学”,这个“新哲学”的新,在于它是以感性的实在性来讲唯物主义本体论的。费尔巴哈这样说:“具有现实性的现实事物或作为现实的东西的现实事物,乃是作为感性对象的现实事物,乃是感性事物。真理性、现实性、感性的意义是相同的。只有一个感性的实体才是真正的、现实的实体。只有通过感觉,一个对象才能在真实的意义之下存在。”这样的唯物主义不是凭着那脱离了人的感性存在的纯粹的“物质实体”来论说的,而是把人的“感性对象性存在”看作是唯物主义原则真理性根基。这是唯物主义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突破,其意义是,把人类感觉的类存在和类性质以及与人类感觉的类性质相应的整个感性的自然界,(不是抽象的“物质世界”)当做实体。
从思辨的抽象中产生的“物质实体”就此被取消的。它确实应当被取消,因为它实际上是根据思想本身的实在性来确认的思想之对象的实在性,而对象的这样一种实在性,其实不属于对象本身,即不是真正的对象性,而是超感觉的范畴的实在性。“物质实体”是一个范畴,不是感觉的对象。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评论这种物质观是“抽象物质的、或者毋宁说唯心主义的倾向。”“抽象物质”不是人类的感性生存所栖居其上的大地,它是在超感性的、形而上的世界里的。
简要说来,费尔巴哈的“新哲学”即“新”在这里。但马克思仍认其为“旧”,认其属于“旧唯物主义”。它旧在哪里呢?旧在把人类感性实体化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把人类感性中所包含的“类直观”实体化了,因此终究要返回到思辨那里去,亦即返回到人类感性之类直观的抽象解说那里去。费尔巴哈对“人性”或“人的本质”的理解,最终诉诸的是“最高的直观”和理想的“类的平等化”,这正是再度把感性思辨化了。
被思辨化了的人类感性,是知识之客体,让然处在思想的范围内,因此仍然需要先行设定知识之主体,即使费尔巴哈已经认为知识源于“类直观”,即认为知识在本质上是感性的。但是,人作为“类直观”的主体,却还是纯思之主体,因为这种主体具有能够看出事物的“真正本质”的“高级的哲学直观”主体。这就是一种被设想出来的、超越现实历史的人类主体,它在本质上是超感性的,归根结底仍是唯灵论的存在物,它因此也就与费尔巴哈的感性本体论前提相冲突。所以,拿脱离现实历史的感性作本体论的基点,仍会重新陷入唯心主义。
唯有历史的感性才是真实的感性。唯物主义思想倘若不能把握到历史的感性,就不能使自己坚持到底。但要把握到历史的感性,就需要本体论思想上的革命,即突破传统本体论一贯遵循的“知识论路向”。
超历史的感性是无法解释人的先是历史和人的现实异化的,费尔巴哈把宗教的异化归结为人的本质的异化,但无法说明人的本质之所以发生异化的根源。如果说人的本质是感性的(这一点非常正确),那么感性本身是如何使自己异化的呢?费尔巴哈除了将此解释为理性之脱离感性而在思辨中被误用意外,别无他法。感性的异化被归因于理性的异化,归因于人类认识的一个错误,这就是费尔巴哈所能达到的最后的思想境域,它表明费尔巴哈仍然处在传统哲学的范围之内。
对这一基本问题的思考以及由此出发的、从本体论上对费尔巴哈新哲学实行的根本性批判,是马克思的这一《提纲》的主线。
在费尔巴哈唯物主义止步的地方,正是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开始的地方,新
唯物主义是把握到了“历史感性”的唯物主义,这一把握根据于本体论上的新境域,即,把感性理解为“知识前地”创立着和改变着现实的感性世界的活动。这就是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的起点。
这个起点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它包括两个本质上相通的命题:1.感性是实践的;2.实践是感性的。前一命题批判了旧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后一个命题批判了唯心主义。这两个方面的批判即是《提纲》第一条的内容。
实践是马克思的整个新世界观的基础性概念,贯穿了整个《提纲》。《提纲》的十一条论述的每一条都是对实践所作的本体论阐明,并据此来评判费尔巴哈的“抽象感性”的本体论,所以,各条的内容是相互关联的。不过,第一条仍然具有从根本上立论的基础意义,是各条论述的共同基点。与此同时,其余各条也都各有其独立的思想价值,体现了马克思对哲学传统进行批判的几个主要的方面。
下面,我们尝试对《提纲》各条的思想内容指出其要点。
《提纲》第一条:阐明旧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之间对立的思想根源,一词打开新世界观的本体论境域。这一条具有总论的意义。
《提纲》第二条:在通过第一条已经确认了实践之建构感性世界的前提下,转向真理问题,把真理问题从传统的理论领域里解放出来,亦即将其从思想自身内部的范围里解放出来。
《提纲》第三条:揭示旧唯物主义学说在人与环境的关系问题上所陷入的悖论,以及在此悖论中所包含的唯心主义倾向,用“革命的实践”这一历史的基础性过程来消解这一悖论。
《提纲》第四条:指明费尔巴哈的宗教批判只是看到了宗教世界的世俗基础,而没能进一步看到宗教世界的根源是世俗基础本身的自我矛盾。
《提纲》第五条:再论费尔巴哈不懂得直观派生于感性活动。
《提纲》第六条:批判费尔巴哈在人的本质问题上的抽象的,非历史的观点。 《提纲》第七条:上承第六条,指出费尔巴哈哲学的对象、题材,如他所观察的宗教感情、他所分析的抽象个人,并不是思想自身所面对的超历史的课题,而是历史的产物,即“实际上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的”。
《提纲》第八条:指出宗教思想和唯心主义哲学自身的社会历史根源---人类实践因其历史性而形成的特定方式。
《提纲》第九条:指出费尔巴哈的直观的唯物主义因为不能理解人类感性是实践的,所以仍然在其根基处于它的敌人---唯心主义哲学---共有对现实世界的抽象的理论态度,这就使它的最高成就停留在对它所身处其中的资本主义现实作单纯的直观的描述和理论确认上,而不可能对之形成真正的批判。
《提纲》第十条:上承第九条,明确指出一切近代唯物主义(旧唯物主义)与新唯物主义有着截然不同的社会生活基础。